第三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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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並不餓，但為了印證這“白蘿蔔”是不是真能當食物吃，就蹲下來照著程喬那樣去嘗試，摸了半天，“白蘿蔔”沒有絲毫變化，冥也沒有任何感覺。
程喬納悶了：“不應該啊，我確實不餓了呀！”
在這個一切感知都有所退化的世界裏，肚子餓的感覺真實到有些殘酷，程喬確定自己經歷了非常餓到完全不餓的過程，而引起這一系列變化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地上這“白蘿蔔”。
冥不死心地又摸了幾下，無奈地說：“可能因為我不餓吧，這東西又不是用嘴吃的，不餓的人也許沒辦法吸收它。”
程喬嘟著嘴咕噥著：“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
“你要不要再摸摸？”冥問。
程喬又摸了兩下，結果“白蘿蔔”還是有變小的趨勢，嚇得她立刻縮回手。
“不是說不餓的人摸不會吸收嗎？”
冥也想不通為什麽同樣不餓的自己摸“白蘿蔔”就沒反應，程喬一摸就變小，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問題等著他們去解決。
“要麽你把它全吃了，要麽咱們得把它重新埋回地下，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
程喬認同地點頭，雖說這裏的“草叢”數量蠻多的，但架不住時間漫長到沒有盡頭啊！要是所有人都知曉這些“吃人”的頭發下面藏著的是能讓鬼魂不再饑餓的珍貴食物，這些“白蘿蔔”分分鐘就被人挖光了。
程喬承認自己很自私，但在這種地方，她首先要為自己和冥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這裏空空蕩蕩的，唯一能藏東西的就是地下，程喬看看被他們挖出來的坑，再瞧瞧明顯小了好幾圈的“白蘿蔔”，有點為難。
“咱們是把它原樣埋回去，還是整個埋進去？”
“先種回去試試，看能不能活過來。”
若是這東西離開土就死，回到土裏又能活的話，他們以後就徹底不用為了“吃”而發愁了，說不定打劫這種行為就可以在這座死城一樣的枉死城裏徹底消失了。
冥邊說邊重新用繩子將頭發綁好，再提著頭發將“白蘿蔔”放進土坑裏。
程喬立刻將周圍的土填回去，力求表面上看不出來它曾經被挖出來過。雖說這裏的鬼魂沒有敢靠近這些頭發的，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在這種詭異莫測的地方，他們做什麽都得留個心眼。
把“白蘿蔔”種回去之後，兩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等著看，也就一杯茶的工夫，那些死氣沈沈的頭發就開始重新搖晃了。
這個發現讓程喬和冥大喜過望，看來食物的問題徹底解決了，哪怕以後被別的亡魂知曉“白蘿蔔”充饑的秘密也不用怕了！
“太好了！沒想到作個死竟然還解決了吃飯大計，那咱們下一步去哪兒玩啊？”
程喬的問話讓冥哭笑不得，不過程喬的這些舉動倒也讓他們目前的生活不至於太單調，畢竟他們來了這麽久都沒有困倦的感覺，說明亡魂在這裏是不需要睡覺的，沒有睡眠的時間顯得愈加漫長，總得沒事找點事才過癮。
“草叢挖完了，要不再去挖挖那些石頭？”冥回憶了下來到這邊後見到的一切，貌似除了草叢就是奇怪的石塊了。
“也行，要是能找到趁手的石塊，以後咱們挖地就不用靠手了！”程喬看看自己的手指頭，不太疼也不臟，但誰知道長期挖下去會不會受傷，聽說魂魄受傷後恢覆是很慢的，程喬可不想天天忍受十指連心的疼痛。
兩人一拍即合，重新回到遍布怪石的區域，冥擔心石頭下面也藏著他們未知的東西，所以沒敢挑塊頭大的，選了一個相對較小的石頭作為目標，兩人繞著石頭轉了幾圈，沒發現肉眼可見的危險後這才不緊不慢地開挖。
和“草叢”那邊相對松軟的地面不同，這邊的地面到處都是碎石，徒手根本沒法挖，程喬摳了半天，地上連個坑都沒留下。
“這樣不行啊，恐怕咱們還沒把石頭挖開，手指頭就不能要了！”程喬抹了把腦門上的汗，他們要挖的石塊有一個辦公座椅那麽大，她試著踹了石頭一腳，石頭紋絲不動，說明它在地下的部分也很可觀。
冥摸了摸身上，意外發現那雙黑手套竟然還在。
“戴著這個挖吧。”冥把右手的手套遞給程喬。
程喬接過來掂了掂，不確定地問：“手套軟綿綿的，戴上也挖不動吧？”
冥笑了：“這個手套除了能讓活人碰到鬼魂意外，還具有很多別的功效，你可以試試看。”
他邊說邊左手戴手套，照著堅實的地面摳了下，剛剛還紋絲不動的地面竟然被他輕松地戳出個小坑。
程喬見狀立馬戴上自己這只，試探著往地面上戳了一下，果然感覺地面沒那麽堅硬了。
“這手套到底是用什麽材質做的啊，太神奇了吧！”程喬傻呵呵地笑著，右手如同一個小型挖掘機，瘋狂地挖掘著土石地面。
“具體是什麽材質做的我也不清楚，你父親說它們是至寶。”冥的話是這樣說，不過這麽多年來他也只是用這雙手套來觸碰鬼魂，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功能，他也不太了解。
“幸好你有手套，要不咱們只能去重覆地挖草了！”程喬說話的工夫已經把她那一面的石塊挖開了，石頭埋在地下的部分遠比她想象中多得多，她都往下挖了快一米了，竟然還沒有挖到石頭的底部。
“你們在幹什麽？”帶著隱隱憤怒的蒼老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兩人回頭，就見先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中年人正站在兩人身後，背著手，一臉不快地瞪著他倆。
程喬像個做壞事被抓包的小學生，立馬從地上站起來，兩只手背在身後，兩只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偶爾擡眼瞄一眼嚴肅的“教導主任”。
冥的反應就比較淡定了，連姿勢都沒有變過，拍拍眼前的大石頭，無所謂地說：“無聊，挖挖石頭，看能不能鑿出一個石床來。”
程喬默默在心裏給冥點了個讚，臉上還是那副做錯事且認錯態度良好的樣子。
“胡鬧！胡鬧！這些石頭是你們能動的嗎！看什麽看，還不趕緊埋回去！”
見兩人沒動，中年人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親手將二人刨出來的那些土石全部填了回去。
這下程喬也不樂意了。
“我們好不容易挖開的，你憑什麽填回去！”
冥沒說話，不過從他看中年人的目光也能看出內心有多不滿。
中年人毫不示弱，兇巴巴地瞪了回來。
“看什麽看！你們倆也真是膽子大，什麽都敢亂動！”
“誰規定這裏的東西不能動，這裏的石頭不能挖了？我們樂意挖就挖，要你多管閑事！”辛苦好久的努力功虧一簣，程喬的情緒有點崩了，對中年人說話也不似先前那麽友好禮貌了。
“這些石頭立在這裏這麽多年，為什麽別人不挖！”中年人被程喬的理直氣壯氣消了，幹脆抱著肩膀和她理論。
“別人挖不挖是別人的事，我想挖就挖，怎麽著，難道你不是枉死的孤魂，而是這枉死城裏的管理者？就因為我們挖了石頭你就要出來管一管？”
“我不是枉死城的管理者，這裏不是枉死城，也沒有管理者。”中年人實話實說。
程喬更來勁兒了：“那不就得了！從身份上說，你和我們一樣都是枉死的孤魂，你沒權管我們做什麽，我們也沒權力幹涉你，你該幹嘛就幹嘛去，別打擾我們挖石頭做石床！”
這話說完，程喬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和冥一起挖石頭做石床什麽的，很容易被人想歪啊！
冥雖然不痛快，理智還是在的，他緩緩站起身，背靠著大石頭上下打量著中年人，直到中年人將註意力從程喬身上轉到他這邊，他才說話。
“你說這裏的石頭不能動？理由。”
中年人大概是被程喬突如其來的胡攪蠻纏鬧得頭暈，立馬轉向了看起來要講道理的冥。
“這些石頭是支撐這裏的根基，如果這些石頭被挖出來了，這裏會塌的！”
“你說這些石頭是支撐這裏的支架？”程喬感覺自己聽到了死後最好笑的笑話，就算這裏和陰間陽間都有區別，但也不至於連最基本的定律都失效吧？到底是什麽原理讓這些上不拄天下不拄地的石頭支撐起了這片虛無之地？
“小丫頭，你年紀小我不怪你，”中年人的語氣又嚴肅了三分，“可我看你像是讀過書的樣子，不會沒聽過奇門遁甲吧？”
奇門遁甲？
程喬自然曉得什麽是奇門遁甲，嚴格來說，現在修道門派流傳的那些陣法和結界的布置方法很多都是從奇門遁甲中演化而來的，只是真正的奇門遁甲太深奧，懂得的人越來越少，像程喬這種根本沒機會接觸奇門遁甲的人對這四個字的理解，基本就剩這四個字怎麽寫了。
“你既然知道奇門遁甲的奧妙之處，就該知道這些石頭能起到怎樣神奇的作用！對你們來說隨便挖一塊石頭無所謂，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毀掉的是這裏，還有逗留在這裏的所有亡魂！”
面對中年人的指責，程喬不吱聲了。事實上，在中年人出來阻止他們的時候，她就猜到這些石頭有某種特殊的效用了，只是單純不喜歡中年人命令的語氣，以及非說石頭是支撐這個世界的關鍵。
可如果這些石頭是支撐這裏的根基，那先前那些“白蘿蔔”又是什麽？難道那些不是吃的，而是同樣和這裏息息相關的某種存在？
程喬胡思亂想的同時，冥再次一針見血提出疑問：“你說這些石頭的原理和奇門遁甲差不多？奇門遁甲再奇妙也無法憑空創造出一個世界，所以這裏……”
冥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語氣中多了三分篤定：“這裏是陰間的一部分，是被這些石頭構成的陣法阻隔出的一個空間，專門收留那些枉死之人魂魄的地方。”
中年人驚訝地拍了拍巴掌，“年輕人，聰明！”
“既然這裏就是陰間，為什麽不幹脆破掉陣法，讓困在這裏不得超生的魂魄去輪回轉世？”
冥的語氣瞬間冷了下來，整個人的氣場暴漲，又變回了當年那個審判世間亡魂的審判人。
中年人絲毫不受影響，不過他看冥的目光變了變，隨即恢覆了正常。
“這些石頭不是我擺在這裏的，也不是哪個人擺的，它們在這裏架出個空間的目的，就是讓那些枉死的魂魄留下。為什麽不讓他們去輪回？因為他們每一個人心裏都心存怨恨！極度的怨恨！如果放任他們去轉世輪回，他們會把這份怨恨帶回到人間！你知道後果嗎！”
中年人這番話完全出乎冥和程喬的預料，兩人不由得楞住了。
中年人繼續說：“你們以為那些生性殘忍的人會殺人放火只是因為他們受到了不好的後天影響嗎？我告訴你們，後天原因確實非常重要，但追其根源是因為他們沒能把上一世的怨恨完全化解掉！他們是投了胎，可他們會害死更多人！如果沒有這裏禁錮著那些亡魂，你能想象人間會變成什麽樣嗎！”
中年人的話字字珠璣，程喬和冥越聽臉色越難看。他們來到這邊之後接觸過的亡魂數量不多，印象最深的除了中年男人和被火燒那哥們之外，就是小五和七七了。
那兩個孩子一看就是沒什麽心機的人，雖然橫死，但車禍並不是什麽奇特殘酷的死法，也不會增加他們的怨恨。他們和那倆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也不覺得那倆人心裏有著多麽深的怨恨。
如果他們現在入了輪回，來世真的會變成殺人如麻的壞人嗎？
見兩人不信，中年人嘆了口氣，拍拍身旁的石頭，示意兩人坐下慢慢說。
“我知道你們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我承認並不是所有橫死的人都會心存怨恨，但真正能做到無視生死的都是有眼界有心胸的聖賢，普通人又有幾個當真能看破生死？不管一個人表面多淡定，多不在乎死活，心裏都會有個疙瘩，只要這個疙瘩沒解開，怨氣就不會完全消失。你們也看到了，這裏和傳說中的地府是不同的，這裏沒有閻王，自然也不會有孟婆，更沒有孟婆湯，人們怎麽才能忘掉前塵往事？凈化掉內心的怨氣就不會再對前世有任何牽掛了，這樣的魂魄才能進入輪回，才能轉世為人，你們明白嗎！”
中年人一口氣說了老多，程喬和冥總算明白了這個“枉死城”存在的意義了。
時間的力量是無法抗拒的，即便在陰間也是一樣，也許魂魄置身於此對時間的感知會變得弱一些，但誰都不能否認時間在陰間也是同樣有效的。
人們常說時間能沖淡一切，這對亡魂而言同樣有效。
這些怪石架起的這個世界會讓人對時間的感知由敏感變得麻木，當一個亡魂可以徹底無視時間的時候，內心的怨恨也就消散了，他就可以毫無牽掛地去轉世投胎，下輩子做個好人了。
“可人間還是有很多壞人啊！”程喬問。
“那是因為除了枉死者，還有很多壽終正寢的人，這些人裏有些也是橫死，只是他們的命數如此，活該慘死而已。同樣都是慘死，你覺得他們的內心會沒有怨恨嗎？可即便如此，他們的命數已盡，是不會被劃歸到這裏來凈化怨氣的，所以他們會正常去輪回，下一世的人生也更容易出現偏差。不過啊，萬事無絕對，並不是所有心有怨恨的人都會轉世成壞人，也不是所有怨氣全消的人就會一世善良，說到底，人心才是最難測的啊！”
中年人深深地嘆了口氣，表情萬分無奈。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冥很快捋清思緒，中年人的話的確有理有據，可誰知道是不是他在漫長無聊的歲月中自己編出來的。要想說服他，中年人必須毫無保留。
“我在這裏幾千年了，一開始我和你們一樣，這兒走走那兒看看，這個蘿蔔拔一拔，那塊石頭踹兩腳……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這裏曾經崩塌過一次，就是我的手筆。”
這下冥的表情繃不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中年男人苦笑：“我知道你們不信，但這是事實。當年的我比你們更無聊，畢竟你們是兩個人，我只有我自己。”
中年人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剛來這裏的那段歲月。
不管是什麽人，對“地獄”都有著某種既定的理解，中年人也是一樣，來到這空曠的世界後也很失望，他寧願地獄有十八層，寧願有兇狠惡煞的鬼差來管理他們這種初來乍到的鬼魂，也好過他一個鬼孤獨寂寞又很餓地在無邊的世界中漫無目的地游蕩。
和程喬這種生前循規蹈矩，死後也還算規矩的人不同，中年人生前就不是省油的燈，死後更不會心甘情願地在這兒蹉跎歲月，於是琢磨著怎麽在這兒萬年不變的環境裏搞出點幺蛾子。
他選中的也是這些突出地表的東西，“白蘿蔔”他挖過，這些石塊他也砸過。在他不屑的折騰下，某一天，這個世界崩塌了。
中年人閉上眼，他實在不願去回憶整個世界崩塌時的景象，那和世界末日沒什麽分別，天在塌地在陷，所有平時不知在哪兒的亡魂一下子全部冒了出來，瘋狂地擠進時空的破洞，想要逃離這個讓他們發瘋的世界。
“你們如果見過那一雙雙瘋狂的眼睛，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就會明白那些人的心底有多少怨恨，即使如此漫長的時間也沒能將其凈化。我知道，留在這裏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所以我當機立斷將石頭放回了原位，在這個空間崩塌之前重新將其穩固住。”
“你當年有機會離開這裏的。”冥淡淡地說。
中年人爽朗地笑了：“你說的對，我當年就有機會離開這裏，因為我是離破口最近的人，可我要是走了，誰來把這裏恢覆原樣呢？”
“就因為這個你留了下來？”程喬想了下如果剛剛中年人沒有制止自己，自己當真把這裏弄得天塌地陷，然後出現了中年男人講述的那一幕，她會選擇離開這不毛之地，還是像中年人那樣留下來彌補自己闖下的禍？
想來想去也沒有個結果，她是真不想永遠留在這裏，可她也不願讓那些心有怨恨的亡魂進入輪回。
“你還是走了的。”冥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中年人一楞，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年輕人，你果然不是普通人！沒錯，我是走了！你們才來多久，還體會不到漫長的時間對人是種怎樣的折磨！離開的路就在眼前，我怎麽可能放過！可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生路就把整個世界搞垮，所以我必須要善後，徹底切斷這條逃生的路！”
程喬聽得雲裏霧裏，求助似的看向了冥。
冥看了看她，解釋說：“你看到的並不是他的魂魄，而是他用自己的氣息做的替身，他的魂魄早在這裏垮塌的時候就離開了，這個虛影替身則把那塊石頭搬回了原位，杜絕更多魂魄離開這裏。”
“氣息做成的替身？”程喬更驚駭了，什麽樣的人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用氣息做出替身？哪怕是邪修中的翹楚翁子胥當年也不見得能做到吧？
“能看出我是用氣息做出的替身，小夥子，你很厲害！”中年人由衷地豎起大拇指，在這裏游蕩了幾千年，他還是頭一次遇見同道中人。
“說說吧，你們怎麽會來到這裏？據我所知，修道之人死後是不會入輪回的，即使轉世過程出了意外，同門也會幫你們脫困的。”
“你不覺得聊天之前，先做個自我介紹比較禮貌嗎？”冥抱著肩膀，不卑不亢地和對方對視。
就像中年人說的那樣，修道之人死後很少會經歷正常的陰陽輪回，就算是橫死也會有同門想方設法搭救，為其選擇適合的來世。何況大部分修道之人都能看破生死，很少會來到這種專門為枉死之人設立的空間。
邪修同樣很少有機會進入陰間，這個中年人有道行，又來了這裏，那他的身份就比較有趣了。
“修行之人誰會在意自己的名字，你們可以叫我木道人。”
木道人？
冥和程喬交換了個眼神，誰都不曉得這人是哪兒冒出來的。不管是邪修陣營還是修道界，比較出名的人裏都沒有這一號。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對方報了個假名字，不過人家不想說，他們也沒辦法強迫人家說實話，於是他倆也報了假名字，程喬說自己叫翠花，冥說自己叫小明。
他倆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中年人卻毫不在意，友好地叫了兩人之後，重新開始先前的話題。
“我們彼此介紹過了，現在是不是可以說說你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了？”
“我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程喬攤了攤手，“我被人暗算了，一睜眼就出現在這兒。”
“哦？”中年人顯然沒想到程喬會這麽說，他認真地盯著程喬的臉，尤其是她的眼睛，好半天才確信她沒有說謊。
“好吧，那你又是怎麽來的？”他轉而問冥。
冥的回答比程喬更簡練：“我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中年人：“……”
“我在這裏見過的亡魂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還從來沒遇到過你們這種情況。”中年人是真不願意相信這倆人說的是真話，可他又實在看不出破綻。
尤其他也想不通這兩個人有什麽騙他的必要。
“難道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知道自己怎麽死的嗎？”程喬問。
中年人搖了搖頭：“那倒也不是，有些人死得稀裏糊塗……我不是說你，我只是說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這樣的亡魂怨氣會比知曉自己死因的人更強。”
怨氣更強？程喬不禁盯著冥猛瞧，怎麽看都不覺得冥會是個心有怨氣的人。
把他劃歸到看破生死那一類才比較合理。
“那些凈化掉所有怨氣的亡魂要怎麽離開這裏？”冥問。
他相信不管是他自己還是程喬，內心的怨氣都不會太多，既然凈化了怨氣就會離開這裏，進入到真正的陰間，那麽他們或許很快就可以離開了。
“看到那個了嗎？”中年人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一個半人高的石塊，“這裏有一百零八塊那樣的石頭，只要有亡魂凈化掉全部怨氣，就會被石塊吸進去。”
程喬立刻跑過去看，怎麽看都不覺得那石塊和其他石塊有什麽不同。
“如果把那塊石頭挖開，這裏也會崩塌嗎？”冥隨意地問。
中年人的嘴角抽了抽，“我沒挖過這些石頭，不敢保證把它們挖開之後會發生什麽。”
“那些頭發一樣的草叢又是什麽？”冥問。
“你們不是知道了嗎？”中年人笑得狡詐，冥的眼睛微微瞇起，原來這個人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他們，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離開這個人的視線。
被冥危險的目光逼視並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中年人很快便舉手投降。
“好好好，我跟你們說實話，我只知道亡魂觸碰它們能夠獲得飽腹感，經過我這麽多年的研究，我覺得它們應該是這個空間沈澱下來的精華，那些其實不是食物，具體的形成原理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為什麽這裏的亡魂寧願挨餓也不去挖那東西？這麽多年難道就沒有一個亡魂嘗試過嗎？”程喬認為自己和眼前這個中年人都做過這件事，那這麽多年來一定也有其他亡魂這麽幹過，可為什麽到現在依然沒有亡魂發現頭發下隱藏的秘密？
還是說他們明知道頭發下面的“白蘿蔔”能吃，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下手？
還有什麽比饑餓更可怕？
“你們去挖過那東西，應該知道那些頭發會吃人的吧？”
中年人神神秘秘地說，程喬有點不太習慣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些被吞掉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有一次我眼睜睜看一個人被吞掉了，立刻挖開下面的土，結果你猜怎麽樣？”
程喬配合地搖頭，中年人詭異地笑了笑：“下面什麽都沒有，我甚至把那蘿蔔一樣的根系剖開了也沒找到那個人。”
“那個被吞掉的人，是你扔上去的吧？”冥冷不丁開口。
程喬楞了一下，隨即觸電般跳開，離那人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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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喬納悶了：“不應該啊，我確實不餓了呀！”
在這個一切感知都有所退化的世界裏，肚子餓的感覺真實到有些殘酷，程喬確定自己經歷了非常餓到完全不餓的過程，而引起這一系列變化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地上這“白蘿蔔”。
冥不死心地又摸了幾下，無奈地說：“可能因為我不餓吧，這東西又不是用嘴吃的，不餓的人也許沒辦法吸收它。”
程喬嘟著嘴咕噥著：“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
“你要不要再摸摸？”冥問。
程喬又摸了兩下，結果“白蘿蔔”還是有變小的趨勢，嚇得她立刻縮回手。
“不是說不餓的人摸不會吸收嗎？”
冥也想不通為什麽同樣不餓的自己摸“白蘿蔔”就沒反應，程喬一摸就變小，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問題等著他們去解決。
“要麽你把它全吃了，要麽咱們得把它重新埋回地下，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
程喬認同地點頭，雖說這裏的“草叢”數量蠻多的，但架不住時間漫長到沒有盡頭啊！要是所有人都知曉這些“吃人”的頭發下面藏著的是能讓鬼魂不再饑餓的珍貴食物，這些“白蘿蔔”分分鐘就被人挖光了。
程喬承認自己很自私，但在這種地方，她首先要為自己和冥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這裏空空蕩蕩的，唯一能藏東西的就是地下，程喬看看被他們挖出來的坑，再瞧瞧明顯小了好幾圈的“白蘿蔔”，有點為難。
“咱們是把它原樣埋回去，還是整個埋進去？”
“先種回去試試，看能不能活過來。”
若是這東西離開土就死，回到土裏又能活的話，他們以後就徹底不用為了“吃”而發愁了，說不定打劫這種行為就可以在這座死城一樣的枉死城裏徹底消失了。
冥邊說邊重新用繩子將頭發綁好，再提著頭發將“白蘿蔔”放進土坑裏。
程喬立刻將周圍的土填回去，力求表面上看不出來它曾經被挖出來過。雖說這裏的鬼魂沒有敢靠近這些頭發的，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在這種詭異莫測的地方，他們做什麽都得留個心眼。
把“白蘿蔔”種回去之後，兩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等著看，也就一杯茶的工夫，那些死氣沈沈的頭發就開始重新搖晃了。
這個發現讓程喬和冥大喜過望，看來食物的問題徹底解決了，哪怕以後被別的亡魂知曉“白蘿蔔”充饑的秘密也不用怕了！
“太好了！沒想到作個死竟然還解決了吃飯大計，那咱們下一步去哪兒玩啊？”
程喬的問話讓冥哭笑不得，不過程喬的這些舉動倒也讓他們目前的生活不至於太單調，畢竟他們來了這麽久都沒有困倦的感覺，說明亡魂在這裏是不需要睡覺的，沒有睡眠的時間顯得愈加漫長，總得沒事找點事才過癮。
“草叢挖完了，要不再去挖挖那些石頭？”冥回憶了下來到這邊後見到的一切，貌似除了草叢就是奇怪的石塊了。
“也行，要是能找到趁手的石塊，以後咱們挖地就不用靠手了！”程喬看看自己的手指頭，不太疼也不臟，但誰知道長期挖下去會不會受傷，聽說魂魄受傷後恢覆是很慢的，程喬可不想天天忍受十指連心的疼痛。
兩人一拍即合，重新回到遍布怪石的區域，冥擔心石頭下面也藏著他們未知的東西，所以沒敢挑塊頭大的，選了一個相對較小的石頭作為目標，兩人繞著石頭轉了幾圈，沒發現肉眼可見的危險後這才不緊不慢地開挖。
和“草叢”那邊相對松軟的地面不同，這邊的地面到處都是碎石，徒手根本沒法挖，程喬摳了半天，地上連個坑都沒留下。
“這樣不行啊，恐怕咱們還沒把石頭挖開，手指頭就不能要了！”程喬抹了把腦門上的汗，他們要挖的石塊有一個辦公座椅那麽大，她試著踹了石頭一腳，石頭紋絲不動，說明它在地下的部分也很可觀。
冥摸了摸身上，意外發現那雙黑手套竟然還在。
“戴著這個挖吧。”冥把右手的手套遞給程喬。
程喬接過來掂了掂，不確定地問：“手套軟綿綿的，戴上也挖不動吧？”
冥笑了：“這個手套除了能讓活人碰到鬼魂意外，還具有很多別的功效，你可以試試看。”
他邊說邊左手戴手套，照著堅實的地面摳了下，剛剛還紋絲不動的地面竟然被他輕松地戳出個小坑。
程喬見狀立馬戴上自己這只，試探著往地面上戳了一下，果然感覺地面沒那麽堅硬了。
“這手套到底是用什麽材質做的啊，太神奇了吧！”程喬傻呵呵地笑著，右手如同一個小型挖掘機，瘋狂地挖掘著土石地面。
“具體是什麽材質做的我也不清楚，你父親說它們是至寶。”冥的話是這樣說，不過這麽多年來他也只是用這雙手套來觸碰鬼魂，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功能，他也不太了解。
“幸好你有手套，要不咱們只能去重覆地挖草了！”程喬說話的工夫已經把她那一面的石塊挖開了，石頭埋在地下的部分遠比她想象中多得多，她都往下挖了快一米了，竟然還沒有挖到石頭的底部。
“你們在幹什麽？”帶著隱隱憤怒的蒼老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兩人回頭，就見先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中年人正站在兩人身後，背著手，一臉不快地瞪著他倆。
程喬像個做壞事被抓包的小學生，立馬從地上站起來，兩只手背在身後，兩只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偶爾擡眼瞄一眼嚴肅的“教導主任”。
冥的反應就比較淡定了，連姿勢都沒有變過，拍拍眼前的大石頭，無所謂地說：“無聊，挖挖石頭，看能不能鑿出一個石床來。”
程喬默默在心裏給冥點了個讚，臉上還是那副做錯事且認錯態度良好的樣子。
“胡鬧！胡鬧！這些石頭是你們能動的嗎！看什麽看，還不趕緊埋回去！”
見兩人沒動，中年人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親手將二人刨出來的那些土石全部填了回去。
這下程喬也不樂意了。
“我們好不容易挖開的，你憑什麽填回去！”
冥沒說話，不過從他看中年人的目光也能看出內心有多不滿。
中年人毫不示弱，兇巴巴地瞪了回來。
“看什麽看！你們倆也真是膽子大，什麽都敢亂動！”
“誰規定這裏的東西不能動，這裏的石頭不能挖了？我們樂意挖就挖，要你多管閑事！”辛苦好久的努力功虧一簣，程喬的情緒有點崩了，對中年人說話也不似先前那麽友好禮貌了。
“這些石頭立在這裏這麽多年，為什麽別人不挖！”中年人被程喬的理直氣壯氣消了，幹脆抱著肩膀和她理論。
“別人挖不挖是別人的事，我想挖就挖，怎麽著，難道你不是枉死的孤魂，而是這枉死城裏的管理者？就因為我們挖了石頭你就要出來管一管？”
“我不是枉死城的管理者，這裏不是枉死城，也沒有管理者。”中年人實話實說。
程喬更來勁兒了：“那不就得了！從身份上說，你和我們一樣都是枉死的孤魂，你沒權管我們做什麽，我們也沒權力幹涉你，你該幹嘛就幹嘛去，別打擾我們挖石頭做石床！”
這話說完，程喬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和冥一起挖石頭做石床什麽的，很容易被人想歪啊！
冥雖然不痛快，理智還是在的，他緩緩站起身，背靠著大石頭上下打量著中年人，直到中年人將註意力從程喬身上轉到他這邊，他才說話。
“你說這裏的石頭不能動？理由。”
中年人大概是被程喬突如其來的胡攪蠻纏鬧得頭暈，立馬轉向了看起來要講道理的冥。
“這些石頭是支撐這裏的根基，如果這些石頭被挖出來了，這裏會塌的！”
“你說這些石頭是支撐這裏的支架？”程喬感覺自己聽到了死後最好笑的笑話，就算這裏和陰間陽間都有區別，但也不至於連最基本的定律都失效吧？到底是什麽原理讓這些上不拄天下不拄地的石頭支撐起了這片虛無之地？
“小丫頭，你年紀小我不怪你，”中年人的語氣又嚴肅了三分，“可我看你像是讀過書的樣子，不會沒聽過奇門遁甲吧？”
奇門遁甲？
程喬自然曉得什麽是奇門遁甲，嚴格來說，現在修道門派流傳的那些陣法和結界的布置方法很多都是從奇門遁甲中演化而來的，只是真正的奇門遁甲太深奧，懂得的人越來越少，像程喬這種根本沒機會接觸奇門遁甲的人對這四個字的理解，基本就剩這四個字怎麽寫了。
“你既然知道奇門遁甲的奧妙之處，就該知道這些石頭能起到怎樣神奇的作用！對你們來說隨便挖一塊石頭無所謂，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毀掉的是這裏，還有逗留在這裏的所有亡魂！”
面對中年人的指責，程喬不吱聲了。事實上，在中年人出來阻止他們的時候，她就猜到這些石頭有某種特殊的效用了，只是單純不喜歡中年人命令的語氣，以及非說石頭是支撐這個世界的關鍵。
可如果這些石頭是支撐這裏的根基，那先前那些“白蘿蔔”又是什麽？難道那些不是吃的，而是同樣和這裏息息相關的某種存在？
程喬胡思亂想的同時，冥再次一針見血提出疑問：“你說這些石頭的原理和奇門遁甲差不多？奇門遁甲再奇妙也無法憑空創造出一個世界，所以這裏……”
冥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語氣中多了三分篤定：“這裏是陰間的一部分，是被這些石頭構成的陣法阻隔出的一個空間，專門收留那些枉死之人魂魄的地方。”
中年人驚訝地拍了拍巴掌，“年輕人，聰明！”
“既然這裏就是陰間，為什麽不幹脆破掉陣法，讓困在這裏不得超生的魂魄去輪回轉世？”
冥的語氣瞬間冷了下來，整個人的氣場暴漲，又變回了當年那個審判世間亡魂的審判人。
中年人絲毫不受影響，不過他看冥的目光變了變，隨即恢覆了正常。
“這些石頭不是我擺在這裏的，也不是哪個人擺的，它們在這裏架出個空間的目的，就是讓那些枉死的魂魄留下。為什麽不讓他們去輪回？因為他們每一個人心裏都心存怨恨！極度的怨恨！如果放任他們去轉世輪回，他們會把這份怨恨帶回到人間！你知道後果嗎！”
中年人這番話完全出乎冥和程喬的預料，兩人不由得楞住了。
中年人繼續說：“你們以為那些生性殘忍的人會殺人放火只是因為他們受到了不好的後天影響嗎？我告訴你們，後天原因確實非常重要，但追其根源是因為他們沒能把上一世的怨恨完全化解掉！他們是投了胎，可他們會害死更多人！如果沒有這裏禁錮著那些亡魂，你能想象人間會變成什麽樣嗎！”
中年人的話字字珠璣，程喬和冥越聽臉色越難看。他們來到這邊之後接觸過的亡魂數量不多，印象最深的除了中年男人和被火燒那哥們之外，就是小五和七七了。
那兩個孩子一看就是沒什麽心機的人，雖然橫死，但車禍並不是什麽奇特殘酷的死法，也不會增加他們的怨恨。他們和那倆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也不覺得那倆人心裏有著多麽深的怨恨。
如果他們現在入了輪回，來世真的會變成殺人如麻的壞人嗎？
見兩人不信，中年人嘆了口氣，拍拍身旁的石頭，示意兩人坐下慢慢說。
“我知道你們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我承認並不是所有橫死的人都會心存怨恨，但真正能做到無視生死的都是有眼界有心胸的聖賢，普通人又有幾個當真能看破生死？不管一個人表面多淡定，多不在乎死活，心裏都會有個疙瘩，只要這個疙瘩沒解開，怨氣就不會完全消失。你們也看到了，這裏和傳說中的地府是不同的，這裏沒有閻王，自然也不會有孟婆，更沒有孟婆湯，人們怎麽才能忘掉前塵往事？凈化掉內心的怨氣就不會再對前世有任何牽掛了，這樣的魂魄才能進入輪回，才能轉世為人，你們明白嗎！”
中年人一口氣說了老多，程喬和冥總算明白了這個“枉死城”存在的意義了。
時間的力量是無法抗拒的，即便在陰間也是一樣，也許魂魄置身於此對時間的感知會變得弱一些，但誰都不能否認時間在陰間也是同樣有效的。
人們常說時間能沖淡一切，這對亡魂而言同樣有效。
這些怪石架起的這個世界會讓人對時間的感知由敏感變得麻木，當一個亡魂可以徹底無視時間的時候，內心的怨恨也就消散了，他就可以毫無牽掛地去轉世投胎，下輩子做個好人了。
“可人間還是有很多壞人啊！”程喬問。
“那是因為除了枉死者，還有很多壽終正寢的人，這些人裏有些也是橫死，只是他們的命數如此，活該慘死而已。同樣都是慘死，你覺得他們的內心會沒有怨恨嗎？可即便如此，他們的命數已盡，是不會被劃歸到這裏來凈化怨氣的，所以他們會正常去輪回，下一世的人生也更容易出現偏差。不過啊，萬事無絕對，並不是所有心有怨恨的人都會轉世成壞人，也不是所有怨氣全消的人就會一世善良，說到底，人心才是最難測的啊！”
中年人深深地嘆了口氣，表情萬分無奈。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冥很快捋清思緒，中年人的話的確有理有據，可誰知道是不是他在漫長無聊的歲月中自己編出來的。要想說服他，中年人必須毫無保留。
“我在這裏幾千年了，一開始我和你們一樣，這兒走走那兒看看，這個蘿蔔拔一拔，那塊石頭踹兩腳……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這裏曾經崩塌過一次，就是我的手筆。”
這下冥的表情繃不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中年男人苦笑：“我知道你們不信，但這是事實。當年的我比你們更無聊，畢竟你們是兩個人，我只有我自己。”
中年人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剛來這裏的那段歲月。
不管是什麽人，對“地獄”都有著某種既定的理解，中年人也是一樣，來到這空曠的世界後也很失望，他寧願地獄有十八層，寧願有兇狠惡煞的鬼差來管理他們這種初來乍到的鬼魂，也好過他一個鬼孤獨寂寞又很餓地在無邊的世界中漫無目的地游蕩。
和程喬這種生前循規蹈矩，死後也還算規矩的人不同，中年人生前就不是省油的燈，死後更不會心甘情願地在這兒蹉跎歲月，於是琢磨著怎麽在這兒萬年不變的環境裏搞出點幺蛾子。
他選中的也是這些突出地表的東西，“白蘿蔔”他挖過，這些石塊他也砸過。在他不屑的折騰下，某一天，這個世界崩塌了。
中年人閉上眼，他實在不願去回憶整個世界崩塌時的景象，那和世界末日沒什麽分別，天在塌地在陷，所有平時不知在哪兒的亡魂一下子全部冒了出來，瘋狂地擠進時空的破洞，想要逃離這個讓他們發瘋的世界。
“你們如果見過那一雙雙瘋狂的眼睛，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就會明白那些人的心底有多少怨恨，即使如此漫長的時間也沒能將其凈化。我知道，留在這裏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所以我當機立斷將石頭放回了原位，在這個空間崩塌之前重新將其穩固住。”
“你當年有機會離開這裏的。”冥淡淡地說。
中年人爽朗地笑了：“你說的對，我當年就有機會離開這裏，因為我是離破口最近的人，可我要是走了，誰來把這裏恢覆原樣呢？”
“就因為這個你留了下來？”程喬想了下如果剛剛中年人沒有制止自己，自己當真把這裏弄得天塌地陷，然後出現了中年男人講述的那一幕，她會選擇離開這不毛之地，還是像中年人那樣留下來彌補自己闖下的禍？
想來想去也沒有個結果，她是真不想永遠留在這裏，可她也不願讓那些心有怨恨的亡魂進入輪回。
“你還是走了的。”冥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中年人一楞，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年輕人，你果然不是普通人！沒錯，我是走了！你們才來多久，還體會不到漫長的時間對人是種怎樣的折磨！離開的路就在眼前，我怎麽可能放過！可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生路就把整個世界搞垮，所以我必須要善後，徹底切斷這條逃生的路！”
程喬聽得雲裏霧裏，求助似的看向了冥。
冥看了看她，解釋說：“你看到的並不是他的魂魄，而是他用自己的氣息做的替身，他的魂魄早在這裏垮塌的時候就離開了，這個虛影替身則把那塊石頭搬回了原位，杜絕更多魂魄離開這裏。”
“氣息做成的替身？”程喬更驚駭了，什麽樣的人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用氣息做出替身？哪怕是邪修中的翹楚翁子胥當年也不見得能做到吧？
“能看出我是用氣息做出的替身，小夥子，你很厲害！”中年人由衷地豎起大拇指，在這裏游蕩了幾千年，他還是頭一次遇見同道中人。
“說說吧，你們怎麽會來到這裏？據我所知，修道之人死後是不會入輪回的，即使轉世過程出了意外，同門也會幫你們脫困的。”
“你不覺得聊天之前，先做個自我介紹比較禮貌嗎？”冥抱著肩膀，不卑不亢地和對方對視。
就像中年人說的那樣，修道之人死後很少會經歷正常的陰陽輪回，就算是橫死也會有同門想方設法搭救，為其選擇適合的來世。何況大部分修道之人都能看破生死，很少會來到這種專門為枉死之人設立的空間。
邪修同樣很少有機會進入陰間，這個中年人有道行，又來了這裏，那他的身份就比較有趣了。
“修行之人誰會在意自己的名字，你們可以叫我木道人。”
木道人？
冥和程喬交換了個眼神，誰都不曉得這人是哪兒冒出來的。不管是邪修陣營還是修道界，比較出名的人裏都沒有這一號。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對方報了個假名字，不過人家不想說，他們也沒辦法強迫人家說實話，於是他倆也報了假名字，程喬說自己叫翠花，冥說自己叫小明。
他倆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中年人卻毫不在意，友好地叫了兩人之後，重新開始先前的話題。
“我們彼此介紹過了，現在是不是可以說說你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了？”
“我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程喬攤了攤手，“我被人暗算了，一睜眼就出現在這兒。”
“哦？”中年人顯然沒想到程喬會這麽說，他認真地盯著程喬的臉，尤其是她的眼睛，好半天才確信她沒有說謊。
“好吧，那你又是怎麽來的？”他轉而問冥。
冥的回答比程喬更簡練：“我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中年人：“……”
“我在這裏見過的亡魂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還從來沒遇到過你們這種情況。”中年人是真不願意相信這倆人說的是真話，可他又實在看不出破綻。
尤其他也想不通這兩個人有什麽騙他的必要。
“難道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知道自己怎麽死的嗎？”程喬問。
中年人搖了搖頭：“那倒也不是，有些人死得稀裏糊塗……我不是說你，我只是說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這樣的亡魂怨氣會比知曉自己死因的人更強。”
怨氣更強？程喬不禁盯著冥猛瞧，怎麽看都不覺得冥會是個心有怨氣的人。
把他劃歸到看破生死那一類才比較合理。
“那些凈化掉所有怨氣的亡魂要怎麽離開這裏？”冥問。
他相信不管是他自己還是程喬，內心的怨氣都不會太多，既然凈化了怨氣就會離開這裏，進入到真正的陰間，那麽他們或許很快就可以離開了。
“看到那個了嗎？”中年人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一個半人高的石塊，“這裏有一百零八塊那樣的石頭，只要有亡魂凈化掉全部怨氣，就會被石塊吸進去。”
程喬立刻跑過去看，怎麽看都不覺得那石塊和其他石塊有什麽不同。
“如果把那塊石頭挖開，這裏也會崩塌嗎？”冥隨意地問。
中年人的嘴角抽了抽，“我沒挖過這些石頭，不敢保證把它們挖開之後會發生什麽。”
“那些頭發一樣的草叢又是什麽？”冥問。
“你們不是知道了嗎？”中年人笑得狡詐，冥的眼睛微微瞇起，原來這個人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他們，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離開這個人的視線。
被冥危險的目光逼視並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中年人很快便舉手投降。
“好好好，我跟你們說實話，我只知道亡魂觸碰它們能夠獲得飽腹感，經過我這麽多年的研究，我覺得它們應該是這個空間沈澱下來的精華，那些其實不是食物，具體的形成原理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為什麽這裏的亡魂寧願挨餓也不去挖那東西？這麽多年難道就沒有一個亡魂嘗試過嗎？”程喬認為自己和眼前這個中年人都做過這件事，那這麽多年來一定也有其他亡魂這麽幹過，可為什麽到現在依然沒有亡魂發現頭發下隱藏的秘密？
還是說他們明知道頭發下面的“白蘿蔔”能吃，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下手？
還有什麽比饑餓更可怕？
“你們去挖過那東西，應該知道那些頭發會吃人的吧？”
中年人神神秘秘地說，程喬有點不太習慣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些被吞掉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有一次我眼睜睜看一個人被吞掉了，立刻挖開下面的土，結果你猜怎麽樣？”
程喬配合地搖頭，中年人詭異地笑了笑：“下面什麽都沒有，我甚至把那蘿蔔一樣的根系剖開了也沒找到那個人。”
“那個被吞掉的人，是你扔上去的吧？”冥冷不丁開口。
程喬楞了一下，隨即觸電般跳開，離那人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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